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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赤瞳鸟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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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叽叽叽——”

    它欢快的在吴越江的脑袋上蹦跳着,仿佛自己此刻就在树枝上戏耍一样。

    吴越江僵住了, 金丝雀那足以啄碎玉石金器的鸟喙就如一把利刀悬在他的头颅之上, 令他完全不敢动弹。而还在震惊中的族巫和其他人则害怕吴越江和那金丝雀都是同落尘是一伙儿的,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双方僵持片刻之后,族巫率先动了。他挥手抛洒出一把药沫子, 然后不等吴越江反应过来, 他爆喝一声“快跑”,然后便随手拖了两个族人拔腿就跑。

    这种时候,他的气力也就同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似的,两个八尺有余的成年男子, 轻易就被拖出去了老远。

    没有人愿意被留下来面对吴越江和他那极有可能已经化成凶灵的女儿,更遑论冰天雪地之中突然冒出来的金丝雀。那样精巧脆弱的活物, 他们只在画卷上见识过。

    有道是反常便是妖异,如今他们连番见识了一串异事,半点风吹草动都能他们吓得半死。此番逃回家后,除了族巫要求的沐浴净身之外, 他们还自发自动的服了几剂药沫子涤清肺腑。

    没有人知道族巫回雪峰之后都做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每天入夜时分, 整个雪原都会染上一层茵草红, 红彤彤的十分诡异。然后等到第二天凌晨,族巫便会提了一篮雪莲坐在雪峰山顶上祭雪,直到雪原又变回原来那种单调又纯洁的雪色为止。

    同金丝雀和豆娘尸身一同留在雪原的吴越江现在是何情况,他们心里虽然好奇的紧,但却没人胆敢过去探个究竟。

    吴越江一直都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他的女儿复活。他打理豆娘的遗容时如此想着,到水泊边饮水的时候也是如此想着。有着赤红眼眸的金丝雀早已将他们身处的那片雪原上的冰雪都吃尽了,没有了冰雪,虽然他不会因此冻死,但豆娘的尸身也跟着没有办法继续保存了。

    人若想要活着,就必须要有一副肉身。即便是山林里的精怪,没有了寄生的器皿,总有一日也是要消亡的。这一点吴越江已经充分领悟过了,因为边上那只只会吃喝玩乐的金丝雀便是一个铁证。落尘想要那双赤瞳的主人活下来,所以便找了他画出了这么一只金丝雀。

    吴越江知道落尘定然是有办法令豆娘复生的,为此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而他也隐约感觉到,只要开口,她定然是无法拒绝的。

    但是落尘仿佛是提早预知了他心底的欲*念了一般,那一去便迟迟不曾再度现身过。

    “你知道她现在哪里吗?”吴越江巴巴地问金丝雀道,“你可以带我去找她吗?”

    正忙着进食的金丝雀听得吴越江这么问他,当即将自己的小脑袋瓜子藏到了翅膀之下,俨然是要佯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满怀希翼的吴越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只能回到豆娘的尸身边上继续想其他法子。

    等吴越江一走,装睡的金丝雀便又欢快的跳跃起来,随后又继续开始吞噬雪原的大事。

    用来保持豆娘尸身不坏的冰雪越来越难找了,每次吴越江都要抱着豆娘走半天,才能找到还未被金丝雀吃到的地方。虽然他在雪原上只呆了三天,但这三天他米粒未进,日日仅用清水果腹,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开始变得虚弱无力起来了。到了第四天清晨,他饿得浑身直冒冷汗,而豆娘的尸身好巧不巧的也出现了第一处尸斑。

    落尘还是没出现。

    被逼入绝境的他看着平滑如镜的水泊里的倒影,水镜上映照出的那个人形容枯槁,胡子拉碴,一双呆若木鸡的眼睛里毫无神采,怎么看都像是个无用的废人。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灵秀公子早已不见踪影,命运过分不公的捉弄令他对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生出了厌恶之心。

    为什么他和他的女儿要经历这些磋磨?为什么他的豆娘非死不可?那些罪不可恕的恶人尚且还在外头逍遥,那些冷酷无情的人也是儿绕膝头地享受着天伦和乐,而蒙受冤屈的他如今却只能在这荒凉的雪原里,守着自己已经夭折的幼女的遗体。

    这种怨恨世界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再也无法消除。每到夜幕降临时,他便会觉得自己怨愤滔天,只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给他的豆娘陪葬;但一到第二天凌晨,当微带暖意的阳光照拂在脸上的时候,他内心翻涌不休的暗黑念头才会略有收敛。

    如此反复几日,他终究还是被自己内心中逐渐膨胀的魔障困住了。

    数日不曾露面的落尘这时才出现了,连带着那棵数人方能合抱的古老桃木。

    坐在桃枝上的落尘以指捻了一枚桃花花瓣,然后便有无数的花瓣落下枝头。

    “吃吧。”她低头对奄奄一息的吴越江道,“不先把肚子填饱了,又怎么会有气力行事呢?”

    半梦半醒中的吴越江顿时掀开眼皮,然后就如饥饿的野兽一般猛扑到桃树下进食。

    散落的桃花瓣被他胡乱扫拢到跟前,然后不管里头是不是混了泥沙,他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吃够了冰雪的金丝雀慢悠悠地飞到落尘的手心里休息,但对于落尘送到跟前来的桃花却毫无兴趣。

    它的食欲总是没有餍足的时候,落尘即便是将辛苦收集来的所有信物都一气儿送到他的跟前,只怕他也能悉数全吞下去了。

    但想要找到一件沁透了凡人七情六欲的信物是何等困难,在往后的几年,甚至于几十年,几百年间,如果不能持续性供给他足够好的食物,只怕金丝雀这个身躯也没有办法将他留在凡间了吧?

    一思及此,落尘便忍不住叹息道:“那巫祝好生难缠,这几日竟日日不落举行祭祀,要不然我们早可以离开这里了。”

    说完她又看一眼吴越江。

    终于填饱了肚腹的吴越江回视落尘的眼睛亮得有些吓人,但落尘却神色不改的对他颔首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说罢她手指一抹,原本还在地上的水镜便霎时闪现到了吴越江的跟前。

    吴越江早已见识过落尘的力量了,此时见了水镜,面上便放出光来。

    水波微荡的水镜很快便平静下来,吴越江看着镜中琳琅满目的画笔,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探入水镜之中,本该只是虚影的毛笔被他顺利取了出来。

    落尘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随即又消失不见了。

    这回消失的不止是她,还有那金丝雀和古怪的水泊。至于吴越江,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再给到任何暗示。但对于已经下定决心的吴越江而言,该如何利用这支毛笔,以及这一身妖异的画技,他已经一清二楚了。

    祭祀中的族巫只觉整个雪原都在震动。巍峨的雪峰峰壁上,大量的岩石和冰块都在脱落。妖邪的气息瞬间传遍的雪原,无数沉寂已久的鬼魅都被悉数唤醒了。

    “糟糕!”觉察到不妙的族巫没得选择,只能豁出性命地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

    他飞快的将随身带来的所有药沫子都洒在了自己的周围,然后又扯下了身上的大氅,并裸*露出了自己满身的刺青。

    一直静止不动的符文突然开始挪动,来不及取刀子的他当机立断地低下头,改用犬齿刮破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就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硬是挤了许多血出来。

    被血染红的冰雪迸发出金色光芒,他口中念念有词,不停挪转的符文顿如被惊扰的蝶群,眨眼间便已经逃到了半空之中。

    色彩艳丽的花草径直从他的肌肤上生根发芽,等到他献祭自己的咒语念完,他变得身躯便已经变得如花盆一般,上头满是郁郁葱葱的花草。

    虽然族巫从来都免不了要如此献祭,但在他这一代,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了。他完全没有时间提前准备,也没有足够的机会挑选好下一任的巫祝。然而不管怎么说,若是能为了雪原而牺牲,于他而言,既是使命,也是夙愿。

    当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后,曾经的活人赫然与雪原融为了一体。遍地争相生长又急速衰亡的花草,恰如会生老病死的世间生灵。

    骚动不已的雪原复又沉寂下来,在地上疯狂作画的吴越江只觉手中的画笔突然断成了两半。

    半成型的各色物件开始一件跟一件的消散,然后是架于他头顶的屋顶。而趴在他腿边牙牙学语的豆娘身形一转,复又变回了一具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尸体。

    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成功了,但再度从狂喜的巅峰直坠绝望的谷底之后,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情,他注定是无法如愿的。

    一领悟这个事实,他当即委顿在地,紧闭的双目中赫然落下了两行苦楚的清泪。